FreeS.D自由的梅花鹿

 老狗與我

  我家有一條老狗，因為希望「狗來富」，所以我替牠取名叫錢錢。我依然記得牠小時候的樣子。那是一個國二的昏黃秋天，回到家，門口多了一紙箱，裡面裝著一條小黑犬。牠長得不算好看， 跟我一樣，頭圓圓大大的，眼睛卻小小的，連姊姊都說牠長得醜。

  一開始，牠很怕生，害羞的程度是連一點聲音都不敢發的，害我以為媽媽從捕狗隊那裏抓來一隻啞巴狗。牠也不像一般的小狗對世界充滿好奇，整天就窩在紙箱裡，算是一條宅狗，跟我的個性也是挺像，我們小時候都不愛出門。

  國中一放學，我就找堂弟堂妹拿他們家裡愛的小手一起追著錢錢跑。回想起當時的情景，就不禁覺得人果然是換了位置就換了腦袋。那隻「愛的小手」，平常我們都很畏懼它，只要它出現在大人的手中，就必須有小孩的屁股祭獻，所以我們恨不得它消失。諷刺地，當今天我們是權威者，卻又巴不得它出現。

  不過，我也不是無緣無故就拿著愛的小手追著錢錢跑的。牠習慣我家之後，就開始顯露調皮的本性。一般來說，小狗成長期都喜歡咬東咬西，這很正常。如果牠咬鞋子就算了，我無所謂。但是牠不曉得怎麼回事，總是喜歡把我的鞋子叼走藏起來，其他人的鞋子不選，就挑我的。每個早上都得跑去隔壁的田裡撿我的布鞋，說這氣不氣人呢？

  時間過得很快，一不注意我就變成高中生，每天早出晚歸的通勤時間霸占了我與錢錢的相處時間。為了爭取前三名的獎學金，我一個人離家，住在學校附近的房子，久而久之，我與錢錢再也沒有像國中親密。長大之後，想來慚愧，很長一段時間錢錢被綁在後院，少有機會放出來玩，我視而不見，總想著改天帶牠走走，卻永遠不曾擁有過改天。為了一補過去沒有與牠一同成長的遺憾，我買了新的狗鍊和項圈，帶著牠到附近的國中遛。

  記憶太遠，我想不起來上次與牠出門是什麼時候，但可以確定的是，換上新裝備的錢錢很高興。牠甚至還哭了，顛覆我一直以為只有人類會喜極而泣的刻板印象。只可惜一人一狗已經忘記怎麼相處，過去的默契還未從遠方趕到今天。牠只想自己一條狗奔馳在青草紅土，狗鍊扯得我的手掌發疼，我有點生氣，於是用蠻力將牠拉近我的身邊。身為中型犬，牠的力氣當然比不上我，只得無奈遷就，我摸摸牠的頭，希望牠看看我，但是牠眼光仍在四處照尋，就是沒有停在我的臉上。

  我忽然意識與錢錢的相處就好像我與父母的狀況。高中以後，我也甚少與他們交談，大學想轉系被否定之後我就不再與他們聊心事。畢業之後，他們希望我有一份安穩的工作，總要我參加國家考試考取公務員或是國家證照。我反抗，他們卻用親情的力量將我壓制，從此，我們的話題只剩考試，而我也只將身體留給了他們。注意到親子關係的變化，我的母親試圖修補，可惜無奈她怎麼示好，我就是無法將我的靈魂與他們交流。錢錢肯定也是如此吧。

  想到這，我放鬆狗鍊，讓牠領著我前進。一開始，狗鍊還是扯得很緊，我用走的追不上牠奔跑的腳步。彷彿急著向世界宣示走過這片土地的牠到處抬腳留下氣味，我看著牠，越發覺得好像我自己，於是我也奔跑。漸漸地，牠似乎明白鍊子的另一端不會再阻礙牠的前進，懸在空中的狗鍊垂下輕輕撫摸草地。我們終於回到過去的默契，我覺得感動摸摸牠的頭，而牠也終於看向了我。奇怪的是，牠先是替自己開心搖搖尾巴，接著卻低低嗚鳴。

  一開始我不懂怎麼好端端地哭了呢？但想起傳說狗看得見人類看不見的東西，便了然了。錢錢啊，你是不是看到我身上的鍊子了呢？你是在替我的束縛悲傷還是納悶我為什麼要自己戴上鍊子呢？牠始終沒有回答，只是坐在旁陪着我而已。